小男孩看著驚慌失措的裴泠泠,再次抬起了胳膊,指向了走廊盡頭的方向。
走廊里很黑,通向甲板上方的出口處也不再有光線漏下來,要麼就是現在天已經黑了,要麼就是有人把那裡的小門關上了。
燭光在偌大的走廊里顯得非常渺小,只能照亮一小片天地,光線無法觸及之處,是無盡的、可怖的黑暗,彷彿能夠吞噬一切。
裴泠泠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冷靜下來,她剛剛本來想著在房間里苟著就行,就算真的有什麼東西,那應該也是在外面,她拿著刀,自保肯定是沒問題的。
誰知道她一轉身,就發現那根本不是她之前所在的那個房間,其實變化也不算大,但是細微之處的差距還是讓裴泠泠一陣陣的心驚。
房間裡面是非常簡陋的,傢具很少,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而且這些設施其實都是非常陳舊的,桌子泛著乏倦的木色,被褥是被洗得發黃。
但是剛剛,裴泠泠回頭看的時候,那些傢具卻全變得無比嶄新,桌子的木色油亮,被褥也雪白雪白的,就好像是這個房間在一瞬間被某種力量翻新了。
最重要的是,裴泠泠分明在床榻上,看到了一個人形的凸起,也就是說,在被褥之下,肯定躺了一個人形的東西。
只是,裴泠泠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也正因為如此,她幾乎下意識就沖了出來。
裴泠泠劇烈地喘息著,現在的情況實在是違背了她的常識,那間屋子是什麼時候產生變化的?是在她推開門的時候嗎?
可是如果她推開門的動作破壞了沈瞳繪製的那個圖案的效果,最多也應該只是會把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吸引過來吧,怎麼連房間都像換了一個一樣。
不對,或許還有另一個解釋……
屋子裡的傢具都變得非常嶄新,也不一定是空間上的轉換,也有可能是時間,比如說,這間屋子的時間突然回到了剛修建好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沈瞳所繪製的那個血色圖案才突然消失的?
那剛剛床上突然出現的人也是以前住在這個房間里的人?
裴泠泠的心臟還是跳得很快,這時候,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她扭頭看去,是那個古怪的小男孩。
他扯了扯裴泠泠的袖子,然後堅持不懈地向著走廊盡頭的方向指了指。
裴泠泠心中有些煩躁,雖然到現在為止,她也只是不停地遇見奇怪的現象,奇怪的人,還沒有真正的危險出現,但是她總有一種,周圍的寂靜空氣中存在著什麼東西的感覺。
要不要再推開門進到屋子裡去看看?
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得裴泠泠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慢慢地將手按在了門板上,然後咬牙想將門拉開。
門紋絲不動。
門竟然被從裡面鎖上了,現在該怎麼辦?
裴泠泠的冷汗都留下來了,她再次轉頭看了小男孩一眼,小男孩也看著她,雖然不說話,但是他眼底里的祈求之意非常明顯。
裴泠泠長長呼出一口氣,難道她還真的跟這個小男孩去走廊盡頭看看?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這一系列的奇怪發展都特別的異常,就好像走廊的盡頭,真的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一樣。
裴泠泠緊盯著小男孩,質問道:「你到底為什麼非要讓我跟著你去走廊盡頭?」
小男孩張開嘴叫了幾聲,但是裴泠泠根本不能從那些位元組裡面聽明白他的意思。
裴泠泠捏了捏拳頭,然後抬起手掌心向上:「要是會寫字就把想說的寫出來。」
古代的教育普及度一般都不高,這小男孩看穿著也不像是家裡很富裕的樣子,裴泠泠其實不抱太大的希望。
誰知道小男孩還真的湊近,開始在他的手掌心寫字。
一開始裴泠泠還沒認出來,她皺了一下眉,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娘?」
小男孩趕緊點了點頭。
裴泠泠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娘在走廊的盡頭?」
小男孩面露喜色地點了點頭,又拉起了裴泠泠的衣服,指著走廊的盡頭,示意裴泠泠跟著他去。
裴泠泠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難道說其實這個小男孩也是船上的乘客,他和他母親住在這裡,但是他的母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他才跑出來求助?
不對勁兒,這小男孩肯定不是普通的乘客,這條走廊分明安靜得不行,到處都死氣沉沉的,根本沒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況且剛剛這個小男孩分明就被沈瞳繪製在門板上的血色圖案阻擋住了。
裴泠泠把袖子從小男孩的手裡拽了出來,她正想說出拒絕的話,卻有個東西因為她這一動作從她懷裡掉了出來。
那是……一塊布條,是老和尚給她的那塊,記載著神秘地點的布條。
裴泠泠彎腰將布條撿了起來,她突然心中一動,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或許她現在所遇到的事情,並不是這艘船有什麼古怪,這些古怪有很大的概率是這塊布條帶來的。
上面沒有記載到達那個地方的準確方法,只說乘船可以到達,也就是說,想要真的達到那個地方,在乘船之後肯定是會發生些什麼的。
裴泠泠看了看布條,又看了看小男孩,布條在這個時候掉出來,有沒有可能也是在提示她,讓她跟著小男孩去走廊的盡頭看看。
可是,沈瞳不在……
沈瞳之前完全沒有看出這些奇怪的暗示嗎?還是說因為布條在自己身上,所以只有自己能找到那個地方。
裴泠泠猶豫了一下,就下定了決心,她要跟著小男孩去看看,布條上的地方她是必須找到的,哪怕要讓她去冒險。
這是她的事情,又不是沈瞳的事情,她本身就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努力抓住。
雖然她的親人都已經離開她了,但是那個時代依舊有著許多讓她眷戀的東西,這裡並不是她的歸宿。
雖然現在的沈瞳,也對她很好,但是、但是她畢竟不是這裡的人,她又不可能對這個時代產生什麼影響,她跟現在的沈瞳,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只是一個路過的人而已,改變不了過去,更影響不了未來。
她沒有資格愚弄時間。
再說了,經歷過這麼多次詭異的情況,裴泠泠覺得自己不一定就真的弱得毫無反抗之力,就算真的死在這個地方了……她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後悔的,這輩子該遇到的,不該遇到的,她都遇到了,這麼想著,她再次攥緊了刀,拿穩了蠟燭,對著小男孩道:「你帶路,我們走吧!」
小男孩聽到裴泠泠這話之後,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喜色,他拉住裴泠泠的袖子,向著走廊盡頭的方向走去。
這條走廊雖然構造並不複雜,但卻很長,加上實在是太黑了,甚至營造出了一種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效果。
裴泠泠跟著小男孩的步伐向前走去,心裡不免還是有些緊張的。
舉著蠟燭走,裴泠泠很快就發現了這條走廊的不對勁兒之處,走廊的牆壁不知道是什麼製造而成的,上面印刻著一些非常雜亂的花紋,凹凸不平,一眼望過去,讓人心裡產生了一種不可抑止的噁心感。
裴泠泠下意識放慢了呼吸,不敢距離牆壁太近了,那個小男孩卻好像根本沒有察覺一樣,拉著她直往前走,甚至因為嫌她太慢了,還加快了腳步。
裴泠泠有點兒慌:「你走慢點兒!」
小男孩回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是並不明白她到底在緊張什麼。
鞋踩在地面上會發出清脆的「啪嗒」聲,因為走廊里太安靜了,那聲音傳得老遠,甚至帶著點兒鬼魅的迴音,總讓人擔心會打擾到什麼藏在黑暗中的可怕之物。
裴泠泠的額角有些冒冷汗了,腳底的地面似乎在輕輕搖晃著,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船在行駛造成的,又或者是什麼令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在船板之下、牆壁之中緩慢地蠕動著。
裴泠泠放慢了呼吸,每一寸感官都變得無比敏感,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會讓她一陣的緊張。
這條走廊似乎很長,她感覺自己跟著小男孩走了很久,因為燭光的照射範圍實在有限,她始終有一種,下一刻就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衝出來的錯覺。
因為太緊張,她全身緊繃著,甚至肌肉都開始有點兒酸痛了。
終於,微弱的燭光照出了一面牆……到盡頭了?不,不對,是一個拐角。
裴泠泠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小男孩轉過了拐角。
轉過拐角之後的空間非常的狹小,在狹小的通道里只有一間房間,門緊緊地關著,跟之前路過的每一扇門一樣,但從外觀來看,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常。
但是,小男孩卻在這扇門前停了下來,然後眼巴巴地瞅著裴泠泠。
裴泠泠的呼吸都有點兒急促了,進入拐角之後,牆壁之間的距離變窄了,一瞬間施加而來的壓迫感和窒息感讓裴泠泠幾乎有些無法忍受。
「就是這裡嗎?」她開口詢問的時候,不自覺將聲音壓到了最低。
小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再次抬起胳膊,指向了那扇門。
裴泠泠皺著眉,沒有急著上前,她現在還不知道門裡面到底有什麼,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什麼危險。
「你母親在裡面嗎?」
小男孩又點了點頭。
「她怎麼了?」裴泠泠緊緊地盯著小男孩,從小男孩的各種表現來看,他拉著自己來這個地方顯然是想讓她幫助他的母親,所以他的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是最關鍵的。
介於小男孩無法開口說話,裴泠泠伸出手,將手伸到了小男孩面前:「你可以寫給我。」
小男孩遲疑地看了裴泠泠一眼,然後用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字。
那個字是……葯?
「什麼意思?」裴泠泠有些無法理解?
小男孩只是望著裴泠泠,沒有再多作解釋的意思。
葯……小男孩是說他的母親生病了,沒有葯吃嗎?要真是這樣,他來找自己也沒用啊……
裴泠泠又看了那扇門一眼,再次將目光落在了小男孩身上:「你能說清楚一點兒嗎?」
小男孩卻並不再作答,只是用一雙烏黑的眼睛望著她,眼神有些奇怪……或者說,他的眼底似乎閃著某種奇異的光彩,讓裴泠泠一瞬間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裴泠泠突然有點兒懷疑,這個孩子不僅是個啞巴,智商還有點兒問題。
按理說,這艘船是一艘商船,商船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小孩呢?
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氣,她握緊了小刀,然後慢慢地向緊閉著的門靠了過去。
安靜……非常安靜……
裴泠泠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近距離的感受時,她竟然覺得這間屋子給她一種裡面真的有活物的感覺。
而且裡面的活物還很多,都安安靜靜地,沒有發出聲音。
難道說,裡面除了小男孩的母親以外,還有什麼別的人?
他們現在正在遭受某種磨難,以至於無法開口求救,所以這個小男孩才來找到了自己?
那麼,最關鍵的問題來了,他們真的是人嗎?
還是說……裡面的東西,連同這個小男孩一樣,都是某些可怕的東西所幻化的。
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要看看才會知道,自己手裡好歹還有這把刀可以保護她呢。
這麼想著,裴泠泠已經伸出了一隻手,慢慢地按壓在了緊閉著的門板上,門板上粘著很多灰,手一挨上去,讓人覺得有些難受。
而且這門板的觸感,也讓裴泠泠的心裡有些不安。
那並不是按在門上的感覺,更像是手按在某種實心的東西上的感覺。
實心的……難不成門後其實是一堵水泥牆,可要真是這樣,裡面就不應該有人了,小男孩卻一直在強調他的母親在門後。
難道說,他的母親其實是鑲嵌在結實的牆壁裡面的?這個想法讓裴泠泠的心跳都有些加速了,她的腦海里甚至浮現出了一些滲人的畫面。
什麼樣的人才會鑲嵌在牆壁里?那裡面的人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還能算是活著嗎?
裴泠泠咬緊了牙關,因為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心中有些煩躁,總之先看看是怎麼回事吧,總好過在這種無盡的想像之中等待著可怕的到來。
這麼想著,裴泠泠一鼓作氣,直接推開了緊閉著的門板。
「吱呀」一聲沉重的聲響,但是那聲音只開到一半,就突然撞到了什麼,戛然而止,那感覺讓人非常難受。
裴泠泠心中一驚,幾乎下意識就將小刀橫在了身前,她感覺得非常分明,門撞上的東西有些彈性,就好像是……人的肉-體。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多了些讓人無法形容的東西,裴泠泠的視線順著打開的一條門縫,向裡面望去。
門內非常的黑,燭光滲透進去,只照亮了眼前的場景。
裴泠泠看清了門邊,那個被她撞到的東西。
那是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探著頭向外看的人,那個人的姿勢顯得有些鬼祟,她探著脖子,只有上半身和一張臉暴露在了燭光和裴泠泠的視線之中,像是對外面的人非常地警惕,做好了隨時關門的準備。
裴泠泠的心跳都有些加速了,不為別的,那個人的臉實在是太古怪了。
那是一個女人,從外表來看,非常的蒼老,她的皮膚都已經乾裂了,皺巴巴地貼在嶙峋的骨頭上,顴骨非常高,一眼望去,幾乎以為那是一顆套了一張乾涸人皮的骷髏,她的頭髮也非常的稀疏,枯黃萎縮,三兩根垂落下來。
女人的一雙眼睛吊著,第一眼看去時,就好像她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但是再自己看時,又覺得她好像在看別的什麼。
裴泠泠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她忍著聲音的顫抖,指了指旁邊的小男孩,對女人道:「這是你兒子嗎?他讓我來這裡,你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女人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她直愣愣地站立在那裡,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裴泠泠心底產生了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這個女人這是怎麼了?
仔細想想的話,她為什麼要站在屋子的門口呢?是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所以走過來準備迎接?
不對啊,要是早就知道有人會推門,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被門撞到呢?
裴泠泠覺得有什麼關鍵的東西被自己忽略了,這種感覺讓她非常的焦躁,她覺得如果自己再不找出這裡面的異常之處,很快就會面臨某種極度可怕的危機。
到底是什麼?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小男孩的母親,但從她的長相來看,一個正常的人類是不會變成這樣的,小男孩剛剛在她的掌心寫下了「葯」這個字,所以這個女人難道是生了什麼古怪的病才變成了這樣?
她所反應出來的異常難道也和這種疾病有關係?
裴泠泠深吸了好幾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態,警告自己不要慌亂,要仔細觀察所有的細節。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看看女人的屋子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她這樣堵在門口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進去的。
裴泠泠這麼想著,她微微移動了一下上半身,將手中的蠟燭往前伸了伸,同時也錯開了女人,找到了一個不會被她的身體遮擋住的角度。
燭光滲透了進去,女人卻似乎對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毫不在意,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裴泠泠的目光跟隨著燭光悄悄潛了進去,燭光畢竟有限,即使是在她故意為之的情況下,能看到的東西也並不多,但是等到她真正看到屋內的東西時,她的臉瞬間就失去了血色。
那是什麼東西……
裴泠泠的心臟似乎在這一刻都漏了一拍,她從未見過如此褻瀆的一幕,簡直違背了任何人類可以認知的常識,以至於她的全身都因為她所看到的東西而一陣陣的發麻,感官甚至因為這極具衝擊的場景,而進入了某種麻木的自動保護狀態。
那個女人,她並不是探著上半身在向外面窺探,準確的手,她根本沒有下-半-身,她的下-半-身是一團蠕動著的血色肉團,而那肉團之上又連接著另一張不知道是誰的臉,臉上生長著長長的肉芽,一團團地肢體糾纏在一起,表面浮著軟囔囔的肉瘤。
這些糾纏在一起的肢體幾乎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來自於幾個人的,肥大的,綿軟的,鼓動著,纏滿了血絲,又似乎在輕輕地掙扎……
他們盤曲摺疊,呈現出一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的扭曲,劇烈地膨脹到最大……
光線有限,裴泠泠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而已,她看到了一堵牆,一堵由扭曲肢體,黏糊的腫塊構建的肉牆,隨著光線微晃,視線跟著移動,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填滿了,就好像無數的人在同一個房間里突然發生了某種詭異的變異,糾纏盤繞成了一大團。
裴泠泠甚至忘記了呼吸,她獃獃地看著這一幕,胃裡一陣陣的噁心翻騰著。
這是什麼?
這艘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有這麼多人變成了這個樣子……
船上那些空空蕩蕩的房間似乎也說得通了……那些人都來到了這裡,變成了這個模樣。